我是一名虚无主义者

首先说明一下,笔者 EtaoinWu 在哲学社会科学方面是一名完全的民科,以下说的话的价值不大于等信息量的随机汉字组合。

但既然是民科,就很喜欢到处水群、瞎说自己的理论;反而那些真正对这些领域有深刻的理解的人,不会对这些领域有些妄言。我水群瞎说的时候,经常会被同样水群的人反驳、批判,这当然是好的。一种常见的批判就是,“你这是陷入了虚无主义”。那他们既然会这样批判,当然有其道理。(确信)

你说我是虚无主义者!!!(大声)

我第一次被人说是虚无主义者,是在种族/民族问题上。在讨论一些和民族种族相关的问题的时候,我总是会不加评论地引述一些作品里面的句子,譬如:“我们要和一切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要和日本的、英国的、美国的、德国的、意大利的以及一切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才能打倒帝国主义,解放我们的民族和人民,解放世界的民族和人民。这就是我们的国际主义,这就是我们用以反对狭隘民族主义和狭隘爱国主义的国际主义。”(《纪念白求恩》)

再譬如:“一百万日本工人从日本来屠杀、残害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为什么日本工人要攻击他的中国工人兄弟、迫使他们不得不奋起自卫呢?中国人的死对日本工人有好处吗?没有,他们怎么会有所收获呢?那么,上帝呀,谁将获利呢?”(《创伤》)

我在引述这样的文章的时候(通常是没有额外加上自己的评论,完全让引文 speak for itself),时不时会有一些激进而战斗的爱国主义者跳出来指责我说“这是民族虚无主义”。当然,他们的原话肯定不是如此,更可能是什么“卖国贼”之类;但他们想表达的意思和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区别。那时我第一次领略了“虚无主义”这个词的威力。

我第二次被人说是虚无主义者,是在性别问题上。在像微博那样的讨论平台上,总是有人发布一些会引发有关性别的激烈论战的内容,常见的比如说一名男性发表了一些关于女性的愚蠢言论、然后被另一些女性发表在微博上(当然也可以对称过来),或者在讨论什么 gender pay gap 之类的东西。在我被卷入这些讨论的时候,我总是会声称“这些问题其实和性别没有什么关系”,然后被指责为“不女权的封建残留”云云。归纳一下,他们就是想指责我为“性别虚无主义”。

说一个人是虚无主义者,语义上几乎像说他是废物、傻瓜兼聋子一般恶毒,但风格上却又像严谨的学术讨论一样正式。我说“这不是一个道德问题”,他们说我是“道德虚无主义”;我说“这不是一个种族文化问题”,他们说我是“文化虚无主义”。这几乎像是给我扣上了一顶帽子,一顶以当代哲学来文饰的帽子;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批判我的人总是站在他们所构建的高地上居高临下,而我没有什么武器来反驳。

那我把它变成武器吧。

那我就是一名虚无主义者!!!(大声)

有人说,后现代主义的各个流派,都“陷入了虚无主义的误区”,“体现了学术界和现实的剥离”。我们来以解构主义为例。

如果你通过某种方式声称了某事物 A 是事物 B 的本质、事物 B 是事物 A 的附庸,也就是一者比另一者有更高的重要性,但我总是可以用你的逻辑来同样的证明 B 反而才是那个更本质的东西而 A 是附庸,于是“解构”了 A 和 B 这一对二元对立。举个例子说,如果 A =“认真说话,说的是字面意思”,B =“说话说的不是字面意思,比如讽刺、撒谎”,一般语言学都认为 A 是语言的本质,因为你只有能说字面意思才能“不使用其字面意思”;但语言要能被听懂,要求你一旦说了一句话,其字面意思换到另一个上下文下不会改变(否则我今天说“好冷”和明天说“好冷”会使用不同的符号,导致可能的句子无穷无尽、你永远学不会这门语言),也就是说一句话要表达什么意思,你把它换到一个不适用的语境下依然能被理解;但这其实就是“你只有能‘不表达字面意思’,才能表达字面意思”,我们用和论证 A 完全相似的手法论证了 B 才是本质的。那我们就“解构了 A 和 B 的二元对立”。这种解构的方法实际上在各种二元对立中总是存在的。

把这样的理论打为虚无主义的常见手法是,你既然觉得什么都可以解构,你当然也可以解构“解构”本身(这确实是解构主义者所认可的);那你当然可以解构这种对解构的解构,从而得到一个解构的无穷层次塔。由于这种解构对一切事物的一切层次都成立,你把所有东西都解构完了就只剩虚无了,这就是把解构主义者称为虚无主义的常见方法。

但这其实是没道理的:这样的“无穷层次塔论证”对很多东西都有效,但那些很多东西并不都是虚无主义。我们来探究一下这个论证的模式。

我们定义一个理论为一个批判理论,如果它满足下面的条件:

  • 它是某一主体 \(S\) 对某一可变对象 \(X\) 的某一有模式的过程 \(C_S(X)\);特别地,你可以对这一过程应用它自己 \(C(C)\)
  • 这一过程的目的(起始)是为了提供一些 \(X\) 之内或之外的见解。
  • 这一过程的结束条件不是穷竭了 \(X\),而是批判者 \(S\) 本身认为得出了足够的结论。

注意到,所有的批判理论都可以被“无穷层次塔”的论证来攻击,你只需要声称你可以不断地做无穷序列 \(C, C(C), C(C(C)), \cdots\) 即可。但批判理论的后两个条件完全避免了这种攻击的有效性:你这么做不代表你这么做。

我们来换一个例子。心理咨询师 \(S\) 的工作,是对心理咨询的人 \(X\) 进行心理咨询 \(C_S(X)\) 。这一过程有其心理学理论的保证,有其一般模式(量表、询问等),其目的是提供一些关于 \(X\) 的心理健康的检查、解释、诊断等,其结束不是因为了解了 \(X\) 的全部心理活动、而是 \(S\) 自认为得到了足够的结论。对这个例子而言,依样画葫芦“心理咨询师 \(S_1\) 做心理咨询也是出于一定的心理原因,所以可以被某人 \(S_2\) 进行心理分析;\(S_2\) 做这件事也有心理的动机,因此也可以被 \(S_3\) 来分析;进而我们得到了一个无穷的层次塔 \(X\xleftarrow C S_1\xleftarrow C S_2\cdots \xleftarrow C S_n\xleftarrow C\cdots\) ”。但我觉得如果真的有人提出这样的论证,这样的人多半是有些心理问题,建议他看看心理医生。

(抖机灵:注意到这个人把 \(C\) 应用到了 \(\{X,S_1,S_2\cdots\}\) 上,那我们不妨称他为 \(S_\omega\) 。那我上一段中认为有个心理医生 \(S_{\omega+1}\) 来剖析他,提出了 \(X\xleftarrow C S_1\xleftarrow C S_2\cdots \xleftarrow C S_\omega\xleftarrow CS_{\omega+1}\) 的我是不是可以叫做 \(S_{\omega+2}\) 呢?)(上一个括号,是不是就是 \(S_{\omega+3}\) 呢?)\(\cdots\)

同样,“某某虚无主义”也可以是一门批判理论。我在说“道德在这个问题里没有贡献”的时候,我要说的不是“道德是虚无”,而是“除了道德,我们应该谈些别的东西”;我在说“黑人问题不是一个种族问题”的时候,我要说的不是“不同人种的人没有任何区别”,而是“导致种族矛盾的不是种族”;我在说“gender pay gap 不是一个性别问题”的时候,我要说的不是“男人和女人没有任何区别”,而是“导致 pay gap 的是资本家的剥削,而不是男性和女性的对立”。与其说是虚无主义者 nihilist,不如说是废除主义 abolitionist。使用大家更熟悉的说法来说就是,我们要抓住主要矛盾,要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但如果一个人满脑子只关注那个次要矛盾,当我提出我们要关注主要矛盾的时候,这个人就会认为我忽视了其脑中的东西,进而觉得我是虚无主义。

你说是,那就是,不狡辩!!!(大声)

让我们最终把批判的理论应用到批判本身上。我们拿着这把“废除”的刀,回到一切的起点。我们最后来做一次 \(C\to C\)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和某些批判我为虚无主义的人的论战而开始的。那这个论战本身,是不是也可以被“废除”呢?

所以,如果有人用“虚无主义”的帽子来攻击你,那么你和这个人的对话应该回归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