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有几位谈恋爱的男孩子(当然,我尚不属于他们的一员),他们在和女朋友聊天的时候,其语音几乎总是会音高变高,给人一种尖细、“嗲声嗲气”的感觉。同样的,在卖萌、装弱的时候的用语“哥哥”“嘤嘤嘤”等都是高声调(第一声)。这是为什么呢?就让我来给大家详细揭秘一下。
这首先要从物理中的声学基本原理说起。在波的传播过程中,我们有以下公式:\(v = \lambda f\),其中\(v\)代表波速,\(\lambda\)代表波长,\(f\)代表频率。由于所有的声音都是在空气中传播的,空气声速是一个固定的值,因此对于人耳的一般情况有\(f \propto \frac{1}{\lambda}\)。而对于一般的发声物体(乐器、生物的声带、音响),都需要通过共鸣来放大声音,一个物体的共鸣波长是其共鸣腔长度\(L\)的一个整数倒数倍,且这个整数不太大;也即\(\lambda = \frac{L}{n},n \ll + \infty\)。因此一个物体通常发出的频率\(f \propto \frac{n}{L}\),与其尺寸成反比。或者用人话说就是,物体越小,声音越高;物体越大,声音越低。
在进化和认知过程中,虽然人类没有学过物理,但也通过对自然的观察了解了这一规律,因此人脑在听觉和语言过程中,就不自觉地把音高和尺寸联系到一起。以猫科动物为例,这样的低沉声音给人的联想就是巨大的猎食类动物,给人以危险的感受;这样的尖细声音则让人觉得是幼小的动物,不觉得十分危险。这种由于进化而产生而基本的对生存危险的探知能力在当代的社会中当然是没什么用了,但依然会影响到人们的情感,具体来说就是觉得高音(从而尺寸小)的东西可爱、低音(从而尺寸大)的东西雄壮、危险。此外,同样是由于进化,人类选择了一条低生育率的进化路线,从而学会了呵护孩子、呵护婴儿;而人类的幼体尺寸小、声音高,因此人类(尤其是育龄女性)对这种高的人类声音会有一种呵护的本能。
整理一下整个过程:物理上音高和尺寸相关联,因此认知上人们习得了音高和尺寸相关联,而高音触发了女性对小尺寸婴儿的呵护反应,男性认识到了这一点、从而加以利用,这就是某些恋爱的男孩子为什么会倾向于用高音说话了。这就解答了本文标题提出的问题。
但我们并不止步于此。“高调”这一声音特质,还在语言的其他地方出现过。汉语的“你说什么?”,英语的“Can you help me?”都有明显的升调的倾向,说明高调和疑问有所联系;“台湾腔”里的“哥哥”念作“葛格”,“妹妹”念作“美眉”,这样的从低升高的二字调音变也说明了高调和爱称等的联系。我们可以观察得知,由于高调代表了可爱、值得呵护的东西,那么用高调来拉近关系、表示爱称昵称就显得合理;那么在疑问句中用高调就可以体现提问者降低身份、请求回答的交际元素。
(在下文中,我们用12345五个数字组成的序列来标记读音的音高及变化,其中1最低,5最高。例如普通话的第一声是55,第四声是51,第三声是324。)
汉语的若干方言中,有“小称调”这样的概念,即对于语义上表示昵称、爱称的词语,进行一套和其他规则不相同的变调。台湾腔中的“美眉”妹21妹15可以归于此类。在我的母语方言(吴语台州片,温岭音)就有这一现象,比如人本来念nin21,但“小人儿”(小孩)就念shiau21nin15;“炒”念tshau21,但“小炒”念shiau21tshau55。
还有一个例子,即辅音[s]和元音[i]。在英语的“儿童用语”中,经常有 Daddy、kitty 这种在原词末加一个元音i得到的词语;英语女名多用[s],而男名不怎么用[s]。究其原因,也可以找到,在主要元音之中[i]拥有最高的频率,而[s]作为有咝擦音具有较大的高频分量,这些语音特质都给人一种弱小化、幼儿化、女性化的感觉。
在此,勤于思考的读者可能发现了一个反例:普通话中“小、矮、丑、短、扁、渺、减、少、猥、琐、损、软”等词语都是最低的第三声,而他们的含义都应当是“高调”的小、贬之类的意思。这是不是一个反例呢?
其实不是,这恰好证明了高调现象在语言初始演化过程中起的作用。音调是语言中最容易改变的部分之一,如果有了这些例子,我们可以断定在古代的汉语中这些“第三声”音调反而是高的,只是由于音调改变,当代我们的读音是低的。的确如此:第三声源于古代四声的“上声”,《分四声法》中说“上声高呼猛烈强”,这个“上声”用这个“上”字来起名就说明它是一个高调。
后记
这是咱在听语文课的时候想到的东西,就稍微扩写了一下。主要引用有《亲密与高调——对小称调、女国音、美眉等语言现象的生物学解释》,朱晓农,当代语言学。本篇和这个博客之前文章的主题完全不一样,权当试验了。